九龍城寨對香港年輕人來說遙不可及,只能從家人口中拼湊出城寨的形象,如「三不管」罪惡溫床、環境惡劣的貧民窟、「藏污納垢之地」等。然而,若年輕人向家中長輩多加追問,會發現他們大都未曾踏足城寨,或只到過一兩次,缺乏深入的了解。
有興趣了解真相的人,可以閱讀《黑暗之城》(《city of darkness》)一書。此書由加拿大藉紀實攝影師Greg Girard(格雷格‧吉拉德)以及英藉建築攝影師Ian Lambot(林保賢)出版,他們在城寨清拆前數年,不斷到訪拍攝,在潮濕而狹窄的巷道穿梭,深入訪問當地居民,還原城寨的真貌。
看畢全書,會發現城寨的負面形象只存在於某一時期的城寨,大多數時間只是一處平民地。
罪惡之城豈只城寨?
在光明街附近開檔的士多老闆,最清楚60年代的城寨,賭檔、鴉片煙館、海洛英(白粉)棚仔林立,街上還有一間舞館。雖然顧客龍蛇混雜,但他們為士多帶來不少生意。
「光明街」一點也不光明,在70年代初到處都是海洛英棚仔,道友來到這邊感到安全,不怕被警察拘捕。有吸毒更生者憶述,當時這條街有如「平民蘭桂芳」,人們來到這裏邊吸毒邊聊天。可是,毒品只為他們帶來短暫的歡愉,吸食毒品時有如「上電」一樣,充了電,馬上就精神起來,但後來變得骨瘦如柴,不似人型。染上毒癮的道友「上電」後到處睡,在城寨的公廁不時會看到道友的死屍抬上救護車。
直到70年代中廉政公署成立,煙格才沒有那麼猖狂。與一般人想的不一樣,城寨早在50年代初已有警察巡邏。只是廉政公署成立前,警察貪污風氣盛,未大舉掃盪黑社會檔口。到了80年代中期,很多警官都會說城寨發生的罪案與外面無甚分別。
在大部份人眼中,城寨是罪惡之城。中英兩國的主權爭議,令城寨淪為「三不管」地帶,即中國不管、英國不管、港府不管。如是者,城寨曾經黑社會當道,黃賭毒盛行。
其實那只是初期的城寨,在70年代中到80年代情況大有改善,而且這些問題不是城寨獨有。
與城外發展大致相同
在60、70代,城寨外面的徙置區同樣罪惡叢生。在再版的《黑暗之城》中,有文章提到,慈雲山、柴灣、石硤尾等徙置區一度以「紅番區」之名昭彰,附近有黑社會、賭檔、道友、妓女,與城寨內景況並無二致。
然而,到了70年代後期買通警察不容易,城寨及徙置區的黑社會不再明目張膽,加上香港經濟起飛,都轉移陣地到港九其他更有利可圖的地方去。書中文章補充了不少歷史背景,對初接觸城寨的人起了很大作用。
由於模糊的政治地位,城外人會以為城寨自成一角。事實上,城寨跟隨香港環境變遷,可說是香港的縮影,與城外的地方沒兩樣。
看看50年代到70年代城寨樓宇層數的變化就會知道。
城寨5、60年代的樓房只有數層高,及後湧入城寨的人越來越多,建築商看中此商機,擅自在矮小的樓房加建數層,甚至直接重建成十幾層的大樓。但到了70年代中,工務司署以妨礙飛機升降為由,限制大樓的高度,才拆至最高14層。
城寨樓房高度的發展,與香港其他地方大致相同,60年代前是5-6層高,到了80年代前已急升到二三十層高。大陸難民自60年代起大量湧入香港,地少人多的香港不得不向高發展。
然而,城寨樓宇有高度限制,因此在70年代越起越密,以容納蜂擁而至的難民。
生活成本低 甘願忍受惡劣環境
大概是由這個時期起,城寨予人衛生環境惡劣的印象。
住戶人數急升,對水的需求亦大幅增加,水管縱橫交錯。
城寨的街喉不超過10個,遠遠未能供應足夠的水,因此居民只能光顧供水商,這些供水商的水源往往來自黑社會非法接駁城外自來水管,或在城寨私自打井抽取地下水。
首先水會抽到天台,再從接駁紊亂的水管往下輸送,再送到各住宅。
書中的描述及相片讓人猶如置身城寨。密密麻麻的樓房之間,是陰暗又潮濕的巷道。光線幾乎透不進來,頭頂掛滿水管,日夜滴水,地面總是濕漉漉的,分不到何時是晴天、何時是雨天。
街巷滿佈垃圾,隨時有像貓一樣大的老鼠竄出來,嚇你一跳。城寨人口密集,用水多,製造的垃圾也多。即使政府定期派員到城寨清潔,但街道仍比城外骯髒。
為何居民可以忍受這種居住環境?因為物價較便宜呀。
風光一時的山寨廠
山寨廠也不例外。
沿巷道進入城寨,會聞到家常便飯的味道,混雜了生魚的腥味、豬肉內臟的腐臭味、燃燒塑膠的氣味。除了居民寒暄的聲音,就是機器產生的吵雜聲。
山寨工廠位處民居之中,工廠主人與居民一樣貪圖城寨的租金較城外低,加上不用牌照費用,不用保存帳目,勞工又多,乃創業的好地方。
雲吞工場老闆就是看中城寨沒有衛生幫(衛生督察)檢查以及多新移民。不要看輕小小山寨廠,只要招聘6個婦女包雲吞,每日可供一、二百鋪頭用。
估計城寨有多達60家魚蛋工場,據說全港8成食肆的魚蛋都是城寨出品。
山寨工廠在香港不是新鮮事。戰後山寨廠如雨後春筍湧現,常見於寮屋區、徙置區、街巷間及唐樓,以前廠後居的方式營業。
其後,香港急速發展,租金大幅上漲,吸引他們到城寨發展。
自成一格的城寨
雖然說到了7、80年代,城寨與城外無大分別,但城寨已建立了自成一格的規則,不但見於山寨廠、紊亂的水管,以及胡亂搭建的樓房,還在居民通往不同地方的方式。
天台郵差說巷道那麼骯髒,屋民會走棧道或天台到不同的地方。
大樓倚旁邊的樓宇而建,一個塔一個,形成四通八達的棧道。
外人會說城寨就像一個大迷宮,但棧道間有標記指示人們方向,還是可以找到要到的商店。
另一個方法,是經天台走。
天台郵差最清楚這條路徑,由於城寨的樓宇一幢挨著一幢,郵差為免走又暗又濕的巷道,寧願在天台間飛簷走壁。相差一層的,只要有一把椅子就可以輕鬆跳過;相差兩層的,則要經過打破的窗戶,先把郵差袋放在椅子上,爬進去,再穿越到另一天台。
平日居民也是在天台上「跳來跳去」。
途中會看到天台滿佈魚骨電線,居民擅自擴建的「私人花園」,以及隨處丟的棄置物品;小孩在這雜亂無章的地方耍樂、做功課,大人則悠然自得灑太陽、灑衫。眺望遠方,是1998暫停使用的啟德機場,飛機低飛掠過城寨屋頂時,似要撞到天台,外人或會嚇得目瞪口呆,居民卻習以為常,飛機衝上天際,便繼續閒話家常。
城寨的強大生命力,讓城外人驚嘆不已。
尋找城寨的真貌
可是,這些景象只能存在書籍或居民的回憶之中。
到城寨清拆時,居民異口同聲說出到城外不知如何算。店主說外面租金太貴;無牌牙醫及西醫師不能在城外執業;老居民怕適應不了外面環境。
正如香港在回歸後,不知何去何從。
對新一代來說,城寨象徵了舊時代的終結,可能是懷念英國殖民時期飛黃騰達的年代。
又或是說城寨可謂香港縮影,如一個混雜不同人的大熔爐、有一套自成一格的規則、草根生命力強大等。
上面講到城寨代表的香港精神,但社會學教授呂大樂在書中的一篇文章,表示這些說法可能只是「超載的香港符號」,指出城寨一直是主流以外,而現時創作人為城寨安上各種價值只是自己的想像。
因此,不論年輕人要如何挪用城寨的形象,至少也要看完《黑暗之城》,了解城寨的基本資料,再尋找適合的元素來呈現城寨。
然而,《黑暗之城》只能算是入門書。城寨大約有6.5英畝,高峰期住了三萬五千位居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故事。
看完書自以為很了解,其實也不太清楚內裏的實況。
即使是城寨居民也不會百分百知道,因他們擔心子女安危,不會讓他們到處走。
加上城寨1993年清拆,年輕人未能親身進入城寨視察,而中英兩國沒有保存足夠的記錄,城寨較少官方歷史供他們參考。
另外,城寨的變化很大,不同年代的城寨都不盡相同。
以上種種令城寨成為傳說。
城寨其實有很多面向不能盡錄,一個擁有數萬人口的地方,不同年代的面貌又不盡相同,因此等待讀者看書,甚至再多找資料去發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