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莫西·雷·布朗(Timothy Ray Brown)或許對自己感染愛滋病早有心理準備,但是從沒有想過自己如此幸運,能從兩種致命疾病中痊癒,成為世界上徹底擊敗愛滋病的第一人。
布朗1966年出生於美國華盛頓州的西雅圖市,是家中獨子。布朗的父親在他出生後就棄他而去,由母親將他養成人。
上中學時,他已顯現出自己跟別的男生不一樣:嘴上經常抹上口紅,喜歡安靜地獨處,也對某些男生有特別的親近感。
布朗的打扮和舉止經常受到周邊其他人的鄙夷和白眼,對此他毫不在乎,大膽地承認了自己是同性戀者
1995年,就當布朗剛完成大學預科課程,正準備在德國上大學時,他之前在巴塞羅那的一名性伴侶被診斷感染了愛滋病病毒。布朗感到情況不妙,一檢查果然發現自己也不幸中招了。
在當時,一旦得了愛滋病,就意味著離死期不遠了,布朗的多位同性戀朋友已因愛滋病而離世。一位感染愛滋病的前伴侶甚至還告訴他,他可能只有兩年時間好活了,這讓還不到30歲的布朗陷入絕望。
不過,當時市場上已有幾種抗逆轉錄病毒藥物,可以減緩體內的愛滋病病毒複製速度。布朗就醫後,醫生給他服用了一種叫齊多夫定(Zidovudine)的抗逆轉錄病毒藥物。
高劑量的齊多夫定可能帶來一些嚴重的副作用,如肝損傷、心肌炎、精神錯亂等等,還可能致癌。布朗非常擔心藥物副作用,他的醫生只好給他服用低劑量的藥物,病毒控制效果也大打折扣。
在布朗被確診感染愛滋病一年之後,又嘗試了一種療效更好、副作用更小的新療法——由2種核苷類逆轉錄酶抑制劑和1種蛋白酶抑制劑的全新組合的三聯藥物,即高效抗逆轉錄藥物(HAART),俗稱「雞尾酒療法」。
之後很多研究機構和醫藥公司又開發出多種不同的雞尾酒療法,很快成為治療愛滋病的標準藥物。
這種雞尾酒療法的大規模應用,將愛滋病從一種絕症變成了一種慢性病,只要按時遵醫囑服藥,大多數感染者雖然體內仍然攜帶有愛滋病病毒,但是不會表現出症狀,而愛滋病感染者的預計壽命也越來越接近於健康人群。
不久,布朗接受了「雞尾酒」療法,每天服藥一次,他體內的愛滋病病毒降低到了最低水平,他又能回到之前沒有感染愛滋病病毒時的生活了。
然而,正當布朗憧憬美好的未來時,命運再次跟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禍不單行
2006年初,布朗從柏林回美國參加一個朋友的同志婚禮,他感到非常疲倦,回到柏林後,情況變得更糟了。
之後布朗去醫院檢查,醫生最初認為是他得了貧血症,給他輸血後症狀卻沒有明顯改善。醫生進一步檢查發現,布朗實際得了急性骨髓性白血病。
急性骨髓性白血病是因為患者骨髓的異常細胞大量增殖,影響正常細胞的產生而發展出來的一種血癌。該病發展進程很快,如果不加以治療,患者在數周或數月內就會死亡。
如果要活下去,布朗必須馬上進行化療!
他找到柏林大學查理特醫學院的腫瘤科醫生傑羅‧胡特爾博士。胡特爾先讓布朗進行標準的化療程序,包括兩次誘導化療和一次加強化療,以徹底摧毀骨髓中的異常細胞,同時也將殺死幾乎所有的正常骨髓細胞。
在第一次誘導化療期間,布朗出現了嚴重的肝中毒,併發生了腎衰竭,在第三輪化療中間又患上了敗血症,布朗的病情仍然沒有得到控制,這使得他的醫生不得不考慮最後一招——骨髓移植。
然而,胡特爾醫生並不準備墨守成規—他不想僅僅治好布朗的白血病,而是要同時治癒他身上的愛滋病和白血病這兩種致命疾病!
原來,胡特爾醫生事先已經瞭解到,早在1996年,美國洛克菲勒大學的研究人員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大多數人都對愛滋病病毒沒有抗性,但是在歐洲白種人群中,竟然有極少數的一些人似乎對愛滋病病毒有免疫力——其中有些人多次暴露於病毒中,也不會感染。
之前的研究證明,愛滋病病毒入侵人體的免疫細胞,除了需要識別一種CD4的分子之外,還需要一種叫趨化因子受體5(CCR5)的幫助。
在CD4的指引下,愛滋病病毒先錨定免疫細胞,然後哄騙CCR5為它在免疫細胞的細胞膜上打開一個小口子,接著病毒趁虛而入,大舉侵入細胞內部,開啓其感染人體的歷程。
而對愛滋病病毒有抗性的人,他們的免疫細胞CCR5的基因發生了突變,比正常基因少了32個鹼基,導致CCR5蛋白結構不完整,並且沒有生物活性,無法被愛滋病病毒所利用。
進一步檢測發現,在歐洲白人中,約有1%的人擁有純合的CCR5突變基因,他們基本不會感染愛滋病病毒,另外約有10%的人擁有雜合的的CCR5突變基因,其感染愛滋病病毒概率也大大降低。
於是,胡特爾醫生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想將擁有突變CCR5純合子的骨髓乾細胞移植給布朗,讓這些外來的骨髓乾細胞在布朗體內能產生新的免疫細胞,去修補因化療而被摧毀的免疫系統,同時希望這些新的免疫細胞攜帶突變的CCR5分子,使得其體內的愛滋病病毒無法找到後續的攻擊目標而自生自滅,從而達到治療白血病和愛滋病的目的。
孤注一擲
胡特爾醫生在布朗接受第一次化療之後就提出這一設想,當時布朗大為吃驚,而且得知這一療法從來沒有人嘗試過,成功率只有5%,布朗拒絕了胡特爾醫生的提議,胡特爾醫生的同事也認為這種新療法不可行。
但是,三輪化療過後,布朗的白血病再次復發。在多年好友的鼓勵下,布朗決定孤注一擲,冒險接受胡特爾醫生的新療法。
其實,這一療法的難度非常大,骨髓供體既要與布朗的相匹配,又要含有突變CCR5純合子。胡特爾醫生和同事搜遍了德國骨髓捐獻中心,找到了80個與布朗骨髓相同配型的捐獻者,通過測序,僅篩選到一個含有突變CCR5純合子的骨髓供體,編號為61號。
2007年初,胡特爾醫生給布朗移植了61號骨髓乾細胞,移植手術不久,布朗感覺到非常輕鬆,體重在持續增加,氣色也好多了,而且體內的病毒也沒有「興風作浪」。
一年後,布朗白血病復發,胡特爾醫生給布朗進行了第二次骨髓乾細胞移植,供體同樣來自61號捐獻者。這次,奇跡真的出現了,布朗的白血病沒有復發,而且體內的愛滋病病毒已經檢測不到了,布朗重獲新生。
胡特爾醫生認為這一研究成果對於愛滋病治療具有重大的參考價值,決定將這一臨床試驗結果整理成學術論文,在國際著名的醫學雜誌《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發表。
但是這一結果實在當時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幾乎沒有人相信這是真的,論文第一次投稿後,很快被雜誌編輯部拒絕了。
不久,胡特爾醫生接受了《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等媒體的採訪,由於布朗剛開始並不希望被媒體打擾,所以這些報道都是以「柏林患者」為名稱呼他。
在媒體報道之後,胡特爾醫生還將布朗的血液和組織樣送到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進行檢測,這些權威機構的檢測結果進一步證實,布朗體內的愛滋病病毒真的奇跡般地消失了。
《新英格蘭醫學雜誌》最終決定在2009年2月發表胡特爾醫生和同事的這篇論文,並配發了社論,認為這是愛滋病治療的新思路。
論文發表後,媒體對這一事件給予了持續的關注,均將布朗視為世界上第一個被治癒的愛滋病患者。
11年過去,布朗一直沒有服用抗愛滋病藥物,但是他的體內仍然沒有檢測到愛滋病病毒。
雖然布朗幸運地痊癒了,但不幸的是,他仍然是唯一一個被完全治癒的愛滋病患者。
布朗所採用的療法,實現的條件實在過於苛刻,別人根本難以複製。
據世界衛生組織預計,2016年全球約有3670萬人攜帶愛滋病病毒,比2015年新增病例180萬個,約有100萬人因愛滋病併發症而死,而全球死於愛滋病併發症的患者累計已超過3500萬人。
這麼多年過去,醫學經歷無數突破,但我們還是對愛滋病無可奈。
在今天,預防依然是解決愛滋病最重要的手段。